不管怎样的愤恨,怎样的 讨厌她,她似乎老抓住了他的心,越不愿再想,她越忽然的从他心中跳出来,一个赤裸裸的 她,把一切丑陋与美好一下子,整个的都交给了他,象买了一堆破烂那样,碎铜烂铁之中也 有一二发光的有色的小物件,使人不忍得拒绝。他没和任何人这样亲密过,虽然是突乎其 来,虽然是个骗诱,到底这样的关系不能随便的忘记,就是想把它放在一旁,它自自然然会 在心中盘绕,象生了根似的。这对他不仅是个经验,而也是一种什么形容不出来的扰乱,使 他不知如何是好。他对她,对自己,对现在与将来,都没办法,仿佛是碰在蛛网上的一个小 虫,想挣扎已来不及了。
迷迷糊糊的他拉了几个买卖。就是在奔跑的时节,他的心中也没忘了这件事,并非清清 楚楚的,有头有尾的想起来,而是时时想到一个什么意思,或一点什么滋味,或一些什么感 情,都是渺茫,而又亲切。他很想独自去喝酒,喝得人事不知,他也许能痛快一些,不能再 受这个折磨!可是他不敢去喝。他不能为这件事毁坏了自己。他又想起买车的事来。但是他 不能专心的去想,老有一点什么拦阻着他的心思;还没想到车,这点东西已经偷偷的溜出 来,占住他的心,象块黑云遮住了太阳,把光明打断。到了晚间,打算收车,他更难过了。 他必须回车厂,可是真怕回去。假如遇上她呢,怎办?他拉着空车在街上绕,两三次已离车 厂不远,又转回头来往别处走,很象初次逃学的孩子不敢进家门那样。奇怪的是,他越想躲 避她,同时也越想遇到她,天越黑,这个想头越来得厉害。一种明知不妥,而很愿试试的大 胆与迷惑紧紧的捉住他的心,小的时候去用竿子捅马蜂窝就是这样,害怕,可是心中跳着要 去试试,象有什么邪气催着自己似的。渺茫的他觉到一种比自己还更有力气的劲头儿,把他 要揉成一个圆球,抛到一团烈火里去;他没法阻止住自己的前进。
他又绕回西安门来,这次他不想再迟疑,要直入公堂的找她去。她已不是任何人,她只 是个女子。他的全身都热起来。刚走到门脸上,灯光下走来个四十多岁的男人,他似乎认识 这个人的面貌态度,可是不敢去招呼。几乎是本能的,他说了声:“车吗?”那个人楞了一 楞:“祥子?”“是呀,”祥子笑了。“曹先生?”
曹先生笑着点了点头。“我说祥子,你要是没在宅门里的话,还上我那儿来吧?我现在 用着的人太懒,他老不管擦车,虽然跑得也怪麻利①的;你来不来?”
“还能不来,先生!”祥子似乎连怎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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